15

傅成名被噎了一下，從白天憋到現在的火氣再也忍不住，咬牙切齒地說道：“今天我就看看表哥眼中惹不得的你到底有多厲害。”說著傅成名拍了拍手。

一醉樓的窗戶和墻跟紙做的一樣，應著傅成名的拍手聲“劈裏啪啦”地變成一地狼藉。

傅成勳看著突然出現的百來號人，著急地說道：“成名，你何必如此？”

傅成名躲到人群後面，梗著脖子說道：“你以為我想嗎？”

“這？”莫非還有什麽隱情？傅成勳不自覺地看了看仍舊一臉淡定的夜尊。

“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沈公子是個什麽樣的人？”

“不是壞人。”傅成勳想了下，選了個折中的說法。

夜尊神情自若地插嘴道：“你其實可以說我是妖怪的。”

“妖怪也分好壞。”傅成勳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，說完又補充了一句，“何況你根本不是妖怪。”

夜尊抿著嘴，唇角湧現出淡淡的笑意來。他看中的人，果然是與眾不同的。

傅成名“嘖”了一聲，罵道：“傅成勳，你當真是鬼迷了心竅。讀書人不言怪力亂神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什麽妖怪，但我知道他就是通緝令上的匪首，統領城外幾十個山頭的土匪不說，就連長安城裏的地頭蛇都聽他命令。這還是最近兩個月的事。你別被他的外表騙了。”

傅成勳像聽天書一樣難以置信。他扭頭看著夜尊的臉，怎麽也不能把看似“柔弱”的夜尊和土匪頭子聯系起來。

夜尊不緊不慢地自斟自酌，又三杯下肚，這才掃了一眼嚴陣以待的官差打扮的百來號人，慢悠悠地問道：“所以，你費盡心思請我來，就是為了灌我幾杯參了點調料的酒，然後叫來區區百人抓我歸案嗎？”

夜尊竟然毫不掩飾就承認了自己的身份。傅成勳著急得快暈過去了。

傅成名昂首挺胸，鏗鏘有力地說了聲：“是。”

夜尊不以為意，淡定地說：“定國侯府世子，統領羽林衛三千，專司皇城治安。”夜尊擡眼，懶洋洋地看著傅成名，“是你吧？”

傅成名楞了一下，反問道：“你知道？”

夜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。這點情報都得不到，就枉他當了反派頭子那麽多年了。夜尊並不繼續說下去，他悠悠地轉頭，認真地看著傅成勳，問道：“你要送什麽東西給我？”

傅成勳看看表弟，又看看夜尊，看看將夜尊圍在戰圈中間的羽林衛，心中糾結成一團亂麻，根本不知道怎樣做才好。他捋了捋思路，說道：“現在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。”

夜尊卻笑著說：“我覺得正好。這麽多人看著，也好有個見證。”

傅成勳：……他真的無法理解夜尊的腦回路。

傅成名也勸說道：“表哥，我給你時間。”他要等著酒裏的調料發揮作用。

夜尊一動不動地坐在席上，該吃吃，該喝喝，全然不將羽林衛放在眼裏。

傅成勳一著急，挪了挪位置，做到夜尊跟前，小聲說道：“都這個時候了，你怎麽還顧著吃？一會兒我想辦法拖住他們，你先走。”

夜尊笑著說：“走不了。這酒裏下了東西，我現在渾身無力。”夜尊說話的聲音並沒有刻意掩飾，他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他走不了。“你到底要送我什麽？你看，我是匪首，過了今晚我被抓進大牢，你可能想見我都見不著了。”

傅成勳在心中權衡了一下，嘆了口氣，從懷中掏出一枚雞蛋大小的珠子來，無奈地交道夜尊手中。他本來想悄悄地完成這件事的，可現在不允許了。

“這是什麽？”夜尊將珠子拿到燭光旁邊照了照，發現這顆珠子晶瑩剔透，內裏光華流轉，像是什麽不出世的寶物一樣。

傅成勳破罐子破摔一樣說道：“這是鮫珠。”

“鮫珠？”

“傳說中鮫人族的寶物。”傅成勳壓低了聲音，湊到夜尊耳旁，輕聲說道，“若你在日月同輝的時候拿出它，你就能回到你來的地方，回去找你的親人了。”

傅成勳的語速很慢，夜尊聽得也很仔細。他將珠子拿到他與傅成勳的中間，微紅著眼眶，問道：“你確定？”

“確定。”傅成勳鄭重地點了點頭。當初楚玉就是用這個古籍記載的方法離開的。夜尊同樣來自於另外的時空，他應該也可以的。只是，夜尊若走了……

夜尊苦笑了一聲，說出一句驚掉傅成勳下巴的話來。

16

尋了一生的哥哥，剛團聚就經歷了生離抑或死別。離開這幾個月，也尊也不是沒想過回去。他一直都在找尋回去的方法。因此才有了他收覆一幹地痞流氓、黑幫匪首打聽消息，成了通緝對象的事情。可是，縱然傾盡全力，也抵不過陌生世界的天地浩大。他一點兒線索也找不到。

如今，現成的方法就在眼前，夜尊卻紅了眼眶。覆雜的酸澀自心臟蔓延，莫名就流經了他的四肢百骸，令他無力又微微地顫抖。

夜尊紅著眼眶，聲音有些暗啞地問道：“傅成勳，你也要拋棄我了嗎？”她的面部表情有些冷漠，但跳動的面部肌肉訴說著他正在極力的忍耐、極力地壓抑。

傅成勳初時驚訝得張大了嘴巴，一雙眼睛眨巴著不知所措。短暫的震驚過後，傅成勳發現夜尊的眼睛裏有了氤氳的水汽。他手忙腳亂地說道：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面對夜尊一向小心的他，再也顧不上斟酌用詞了。

一個“也”字，夜尊也不是故意想說出口。背叛、拋棄這些字眼早已根植於他的內心深處，不經意間便會從內心深處走出來，令他恐懼、仿徨、悲哀、委屈……有那麽短暫的一段時間，夜尊的全部心神都用在壓抑奔湧而出的負面情緒上，恰好錯過了傅成勳的解釋。他的眼睛濕潤著，卻倔強地不肯眨眼，不肯將在眼中打了好幾轉的眼淚送出眼眶。

拿著酒壺，顫抖著、如同失去魂魄那般機械地往嘴裏送。夜尊知道自己需要相信別人，可深藏心底的多疑習慣又折磨著他。這種矛盾的感覺就像冰冷與炙熱在身體中做著永無休止的鬥爭，痛苦到仿佛身體被撕裂。

傅成勳了解夜尊，一次解釋不成，便焦急地用雙手按住夜尊的拿著酒壺的手，阻止他的自殺行為，語速極快地解釋說：“沈公子，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。如果你願意，你可以一輩子留在傅府。就算今天走不出去，我也一定會想辦法救你。”

“一輩子，留在傅府？”黑暗之中，陡然迸射出一道炙熱的光。夜尊看見傅成勳鄭重地向他點頭。明明是一個瘦弱的普通人，目光卻堅定。“你知道我的一輩子有多長嗎？”夜尊鬼使神差地冒出這麽一句話來。

傅成勳迷茫地眨了幾下眼睛，扯開嘴角笑著說：“不管有多長，我總不會讓你比我先死的。”

夜尊定定地看著傅成勳，不經意地問道：“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？”覆雜的酸澀似乎化作陣陣溫暖的風，輕輕地撥弄著心底那根冰冷的弦。

傅成勳眨了下眼睛，有些無措地、無規律地動了動腦袋。每當緊張或是害羞的時候，他總會毫無自覺地做出這些動作來。

夜尊看著他，繼續說：“在我遇見你之前，我活了一萬餘年，被困於天柱一萬年，從天柱出來以後，滅世，殺人無數，將人間變成地獄。被所謂的正義之士重傷瀕死，才偶然出現在你的面前。我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反派，反面人物。說不定哪天有了興致，隨手就殺光身邊的人。你讓我留在傅府，本身就將傅府置於危險之中。這還是沒有官府騷擾的情況。你不怕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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